新一轮产业转移浪潮,正在拉开序幕。10月1日,国务院发布了《关于推动沿海产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的指导意见》,意见指出:引导资金、技术、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东部向中西部、从中心城市向腹地有序转移,加大对革命老区、边境地区、资源枯竭地区等政策倾斜,促进区域间就业均衡发展。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战略布局?一方面,中国的人力成本正不断攀升,那些低附加值从业公司的利润越来越少,重新布局是迟早的问题。另一方面,制造业集中的东部地区正大力向高附加值的高端产业进军,又占地盘、又占能耗的低端制造需要腾笼换鸟。从空间上看,我国产业转移方向无非是内迁与外移两种。不管是从国家要求,还是从现实实践来看,加快引导东部沿海产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,既能加快中西部地区新型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,又能缩小东中西部经济发展的差距,还能把产业链留在国内,加强国防大后方建设,为备战、备荒做预埋。不过,尽管各级政府不断探索跨省合作、飞地经济、上下游对接合作等产业转移路径,但过去一段时间,预想的沿海地区产业大规模向中西部地区转移现象没有如期出现,或者说产业转移规模明显低于预期。现实情况是,在市场机制作用下,众多终端厂商不断向东南亚迁徙:先是服装、家具、箱包和鞋等劳动密集型产业,随后是互联网相关产业(游戏、电商、物流服务等),再是手机等电子产业。其中,越南是制造业从中国外迁的最大受益国,不仅拥有三星全球最大的生产基地,而且聚集了全球主要的六大电子代工厂(富士康、和硕、仁宝、英业达、纬创、广达)。受电子制造产业扩容的拍动,越南已经成为东南亚增长最快的经济体。对比之下,重庆的几个主打产业,如笔记本、手机、打印机的产量都出现了跳水现象,特别是打印机。如此一来,东南亚与中西部两者都被产业转移顶在杠头上:一边是坐拥漫长的海岸线和世界十字路口的交通便利、丰富的自然资源,以及欧美有意识的产业扶植和转移;另一边是背靠全球最大的劳动力市场、高效而审慎的地方政府和建国后数十年积累的重工业基建能力。究其原因,尽管全球产业链处于持续重构中,但产业链在全球追寻价值洼地和利润高地的市场优化配置逻辑仍在,最终会依照生产要素的比较优势,形成区域集群。考虑到与中西部地区竞争的是东南亚,所以构成成本本身的要素集中在以下五点:一、劳动力成本。2023年,甘肃省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51380元,山西是50452元,陕西是58022元,而越南平均工资不到3万元人民币,比中西部便宜近三分之一。二、原材料成本。以纺织业为例,橡胶和棉花是两大基础原材料,东南亚盛产橡胶不产棉花,而中国西部地区则盛产棉花不产橡胶。前者买棉花虽然走的是海运便宜,但要叠加进口关税成本,后者从云南海南广西等地买橡胶,虽然不用叠加关税但陆运成本高昂,这一块双方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。三、建厂用地及其用水用电。越南等东南亚国家税收减免等一系列政策综合下来,优惠力度要比西部大。而且很多低端制造业是高能耗高污染企业,东南亚环保政策较为宽松,但中国有2060年前碳中和这个远大目标在,这类企业不但没有优惠,还存在碳排放额的压力,建厂成本不是一般地高。四、关税税收成本。中美贸易战爆发后,产业转移被染上了浓重的地缘政治色彩。而东南亚税收较为优惠,对美国出口不存在征收关税的问题。因此,为规避贸易壁垒,大量中国企业绕道东南亚,将部分产业迁往越南等国,而不是去往中国中西部。五、从生产到运往销售市场的运输成本。东南亚海岸线绵长、港口众多,去大洋洲、美洲、南亚、非洲、欧洲都非常方便,而中国西部偏居欧亚大陆内陆,不论是走铁路直达欧洲,抑或是先坐火车到东部再转海运,运输成本均比东南亚高。可见,无论是去中西部还是东南亚背后都有考量的因素,只不过权重有所不同而已,但最终极易引发两个极端的后果。或是市场剧烈波动,典型如前不久大面积停电危机之下,越南制造遇重挫,上万家外资企业被迫减少用电,致工厂大量停工,就连乐歌等跨境电商都深受波及,外贸订单回流国内迹象增加。或是政府投入巨大,需付出人力、物力、财力引导产业向中西部转移。说到底,无论是市场行为东南亚,还是国家行为中西部,均内置极端化属性,以致政府与市场处于“二元结构”,招致产业转移的背离。其中首要的是勾兑国家战略和市场经济,构建更有利于推动产业转移的第三条道路。对于企业,在计划迁移产业项目到东南亚的同时,不能过度追求低人力成本、盲目外迁,还要考虑当地政局稳定、产业生态等。对于政府,应当用行政力量化解产业转移到中西部过程中的堵点。其实,当下舆论中对国内产业链外流东南亚的焦虑,本质上是因为我国目前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产业发展阶段:高端产业爬坡尚未完成,中低端产业又被新兴市场“偷塔”,进退失据的风险增加。除此之外,这些焦虑背后还有根深蒂固的思维惯性。比如“全产业链安全论”,殊不知,一国在某个产业链领域的全球竞争力、影响力,以及该国对这个产业链的完全自主可控、不依赖于对外国的进口,这两个方面难以兼得(即产业链的二元悖论)。更关键的是,中国产业升级以及全球产业链重构的时代转变,为中西部和东南亚两者的均衡和相融提供了条件。